没有人预料到，发端于华尔街的次贷危机在2008年急转直下演化为金融崩溃，颠覆了全球金融行业，并对全球金融和监管架构提出巨大的挑战；金融危机向经济危机的演变，正将全球经济从持续多年的快速增长中拉回，不久前尚在耳边的Decoupling（脱钩），已彻底被Re-coupling（重新挂钩）所取代。危机到底有多深？衰退将持续多久？变化正在发生，在即将展开的2009年，这一切的剧情将如何演化？　
　　由中国银行国际金融研究所、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中国世界经济学会联合主办的“世界经济与中国2009：变化中的世界和机遇”国际研讨会2008年11月14日在北京中苑宾馆举行。《第一财经日报》作为独家协办媒体，全程参与和报道会议。

　　2009世界经济和中国九大悬念　

　　●全球金融危机将如何演化？金融市场是否已经稳定下来？从目前情况看，恐怕尚未稳定。　
　　●全球经济衰退会有多深？IMF的估计非常悲观，全球经增长率只有1%；但也不乏乐观的观点。　
　　●金融市场的危机将如何进一步影响实体经济？乐观的观点认为，目前问题来自需求，但供给依旧很健康，只要需求恢复，全球实体经济将很快恢复；但悲观的观点有不同解读。　
　　●美元汇率的前景如何？由于其他经济体的经济可能更糟，美元汇率在未来12~18个月也许依旧会走强，但长期来看走弱的可能性更大。　
　　●全球未来将面对的是通胀，还是通缩？从全球金融资产缩水的角度看，我们面临的将是通缩；但从美国不可避免多印货币的预期来看，通胀风险犹存。　
　　●全球金融架构如何重构？有人提出新布雷顿森林体系，有人提出中美汇率锁定，有人期望IMF扮演更核心的角色，无论如何，全球协作必须得到加强。　
　　●中国在全球金融架构的重建中应当发出怎样的声音？这取决于中国决策者的视野、勇气和智慧。　
　　●中国经济下滑的幅度有多大？到底是U形，还是V形？依旧存在不确定性。　
　　●中国和美国两大经济体在未来如何实现“再平衡”？结构调整看来都不可避免。
　　

全球合作战胜危机

　作为美国新当选总统奥巴马的顾问，虽然劳拉（Laura　D’Andrea　Tyson）反复强调自己的发言独立于新政府的政策纲领，但她所最为担心的信心缺失难免是美国新政府所考虑的头等问题，同时对经济的直接需求拉动也可能是美国在金融救援后的政策取向。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美联储和美国财政部紧锣密鼓地对挣扎在危机中的企业展开了大规模的救助。劳拉认为，2009年世界经济肯定不好，而且持续危机的时间会更长一些，政府必须注资来改善某些机构的资产质量，同时必须有能力通过贷款、对企业担保和直接投资来提高内需。
　　美国政府在三季度发行了5500亿美元的国债，第四季度计划发行5700亿美元的国债，但第四季度深陷危机时的利率水平比第三季度还要低，有鉴于此，劳拉自信地认为美国对外融资的能力依旧可持续，在可能到来的更深程度的衰退中，财政政策将替代货币政策将美国拉出泥淖。
　　作为一位远见务实的经济学家，她强调此次经济危机只是美国短期内的问题，中长期的危机在于美国居民消费增速同收入不匹配、养老金的不足以及医疗系统的缺账。劳拉明确表示美国金融危机的处理要同经济结构的纠正相结合，这对中国亦有借鉴。
　　劳拉相信，全球合作才能取得战胜危机的共赢局面。


“机”大于“危

　　总体而言，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总裁盖尔（Gail　D.　Fosler）仍是一个经济的乐观主义者，但这种乐观是建立在对世界经济百年来发展的判断上。
　　从长期趋势来说，经济衰退是经济进程中非常正常的一部分，它也是一个经济倾斜的过程，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世界到了最终的危机和发展末端。
　　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也在前所未有的互联网泡沫破灭后出现了紧急的衰退，那两年的美国GDP增速保持在-1%到-1.5%左右。就现有数据来看，美国的GDP还没有出现负增长，这也支持了盖尔对短期内的判断，即这次危机比20世纪90年代经济危机的情况还要好一些，目前还没有显著伤害到实体经济。
　　但从中期来看，盖尔担心，过去支撑美国消费的信贷扩张将转向信贷紧缩，这对美国经济的影响将可能是危险的。汽车工业可能成为实体经济危机的发端。危机时间会持续得长一点，但整个下跌幅度不会特别深。
　　作为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的总裁，连续四年获得全美最佳宏观经济预测的经济学家，她认为，当下经济的风险在于企业家信心的缺失。
　　盖尔所在的组织最近对全球主要公司的CEO做了调查，8月份这些CEO仍坚定认为经济增长第1位的因素在于商业信心，但在最近几个月需求下降的颓势下，商业信心则被这些企业家放到了第31位重要因素的位置。
　　“‘危机’中‘机’的部分可能比‘危’更大，信心的缺乏使得企业界采取了非常审慎的态度，事实上到了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如果信心能够恢复，经济也能恢复，但企业界担心的不是经济放缓，而是大萧条的出现。”盖尔说。
　　与国际间相比较，盖尔坚定不移地认为美元会走强，因为目前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欧洲下滑情况还没有1992年那么严重，但欧洲目前已经要迈入经济萧条的门槛了，新兴市场国家做的要比发达国家要好得多。


监管变革
华尔街金融危机为什么会发生？投行出身的谢国忠认为美国对华尔街投行的监管理念难辞其咎。
　　谢国忠认为对投行监管的三个方面为今天的金融危机埋下了种子：一是10年前对格拉斯蒂法案的推翻。由于IT革命导致的信息流通，华尔街投行的服务费用大幅下降，所以华尔街的投行们开始向自己操作资本赚钱这样一个模式发展。二是美国政府长期对投行的衍生产品不愿意监管。三是由于以前美国金融机构一直对投行的资本金要求很低，这引起衍生品的杠杆大幅度上升。
　　谢国忠说，美联储接下来肯定要发行大量的货币，这样将使投行赚钱非常容易。他算了一笔账：投行可以向美联储以零利率借钱，到市场买5%的债券，这样就可以有价差，有钱后再把国家的股份买回来，又没人管它们了，接下来又开始发奖金了。所以，明年对于投行来讲是很惨的，明年肯定是发不了奖金。“后年可能变好了，到2011年的时候等着瞧，发奖金、买法拉利，都回来了。”
　　所以，谢国忠认为，这次危机出现不是对自由市场经济的一个否认，而是监管层面的失误，原来的制度50多年是比较健康的，对经济的贡献是非常大的。所以要完全改变现在的金融整体模式是非常错误的想法。
　　“在危机当中千万不能匆匆忙忙作决定，把过去的东西全否认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做法。”谢国忠说。


亚洲金融危机镜鉴

“在金融危机发生时，应该对核心金融机构重新注资，不能让它们破产。”美林证券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邦德（Timothy　James　Bond）在会议上指出。
　　他表示，经济部门稳定是大家听到的最大呼声。其实我们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出台20个不同政策来解决金融系统的问题。比如瑞典采取的措施，第一，快速行动，对某些国家来说不能太慢。第二，亚洲金融危机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迫一些金融机构破产。但对于核心金融机构应该重新注资，不要让他们破产。什么是核心金融机构？那些投资银行就属于这些金融机构。第三，要保证金融机构的流动性。现在美联储正在关注这些问题，需要对他们进行重新注资来保持这些金融机构的活力。
　　他指出，在这个时候，国家需要出台一些支持性的宏观政策，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需要设法改进资产的质量。


V形调整？

“美欧日的经济会进入L形的衰退期，中国的经济则会进行V形的调整。”中国银行副行长朱民在“世界经济与中国2009：变化中的世界和机遇”国际研讨会上表示，但他认为，L形衰退并不是世界的末日，V形调整也蕴藏着大的风险，所有的一切取决于在这个关键时刻政府面对未来的政策选择。
　　9月以来，各国政府展开了大规模救市计划，朱民认为，这并没有解决金融危机的源头问题，未来金融市场在中期内会继续剧烈波动，实体经济一定急剧下滑，全球经济将进入衰退。朱民预测，美欧日经济会经历L形衰退，并且L形经济是长期的过程，甚至会超过四个季度。
　　而中国与所有当前金融危机国家有着不一样的特色，一是中国金融业整体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很小；二是中国负债很小；三是中国汇率是平稳和走强的，整个流动性充裕。但中国经济受全球经济衰退影响也不小，工业利润和GDP数据都在急剧下跌。他认为2009年中国经济GDP增长在8%左右。
　　朱民认为，由于股市还在底部，业绩也未见底，所以整个经济的V形调整是必然的。而中国政府出台了大量的政策，会帮助经济形成迅速的反弹，这也是毫无疑义的。但如何在财政扩张政策中继续调整增长结构和增长模式，朱民认为，这是中国政府面临的巨大挑战。
　　与此类似，摩根大通经济学家龚方雄认为，中国的经济应该在第四季度是一个谷底。
　　他认为，中国经济增长是按年算的。今年第三季跟去年第三季GDP比，按年增长是9%，但是很多主要的经济体系经济增长都是按季算，然后折成一个年率。如果按季来算的话，中国经济增长第三季度只有6.4%，按他们测算第四季度可能只有4.1%，虽然如果第四季度是4.1%的话，按年算仍然有8.2%，仍然不错，但实际上按季算已经非常差。他认为，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
　　花旗集团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黄益平则认为，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在下降，这个不可避免。但是他认为经济增长可能还是一个“软着陆”的过程，预计在2009年到2010年，可能经济增长速度保持在8%到9%左右。


内需之辩

“在整个后泡沫世界环境中，我们一定要远离以前的做法，因为政府以前的做法是不奏效的。”摩根士丹利亚洲主席斯蒂芬·罗奇（Stephen　Roach）在“世界经济与中国2009：变化中的世界和机遇”国际研讨会上表示，中国需要更加可持续的经济扩张，政府应把重点放在拉动内需上。
　　罗奇表示，世界经济在上一个10年里经历了很多泡沫，主要是因为货币政策非常糟糕，尤其是美国，美联储过于关注通货膨胀。罗奇认为，在技术快速变化和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央行不应过度关注通货膨胀的数字，反而是资本市场上经常有过激行为发生。
　　针对这场危机，罗奇认为这将导致美国消费、亚洲供应的全球经济增长模式的不可持续。由于信用和房地产市场两大泡沫的破灭，储蓄为零的美国消费者面临着被“烤”的局面，需求严重下降。其次，尽管很多亚洲经济体出了大量措施改善经济基本面，但在过去10年中，这个地区包括中国却更依赖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罗奇认为，这对于中国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
　　中国要把重点放在拉动中国内需上。“中国需要更平衡的发展，需要更加可持续的经济扩张。”罗奇表示。
　　和罗奇的观点有所不同的是，UBS全球新兴市场高级经济学家安德森（Jonathan　Anderson）认为，过去四五年中，中国的消费者在耐用消费品方面的支出开始增加，但在非耐用消费品方面的支出开始在减少，将来很难促进中国消费者的进一步消费。
　　他说，如果看一下中国的消费占GDP的比例，就可以看到过去的四五年当中，消费在不断下降，而投资在不断上升。这就会达成一个明显的结论：消费者这方面出了问题，消费者这方面应该做一些事情了。事实上，从家庭用户调查情况中会发现，在过去四到五年当中，耐用消费品的开支在增加，主要是在住房和汽车方面的增长非常快，这主要是家庭的消费。

盯住美元？

“6.84，今天的汇率水平就是合适的，如果稳定下来就会减少很多问题。”美国斯坦福大学国际经济学教授麦金农（Ronald　I.　McKinnon）在会上表示，在全球经济下滑的状态下，政府应稳定外汇兑换率去进行消费的刺激。
　　麦金农认为，如果有一个比较好的、相对固定的美元对人民币汇率，中国的金融机构就会到海外收购资产，这不仅会使中国企业多元化，也会导致正常的资本外流，热钱的流入减少，甚至不再需要主权财富基金。“也许我们也需要减少外汇储备，避免人民币进一步升值，这是一个过渡的情况。”麦金农如是说。
　　在全球经济下滑的状态下，政府要稳定汇率去进行消费刺激。麦金农认为，这样既有利于金融体系的稳定性，也能缩减贸易商的盈余现象。对于中国，麦金农认为，除了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还应进行税制改革，增加转移支付。他认为中国在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中不仅安全度过，还改善了金融体系，而现在中国的财政状况比当时好得多，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中国应积极构建新的秩序。
　　中美应成为全球危机管理的合作者。麦金农表示：“目前中美仍在谈判如何去应对危机，中国应该同意大额财政支出的过程，美国应该有积极的外汇政策，不要再去打压中国，不要再去做那些所谓的虚假的反倾销政策。”


长期增长可期

“中国经济前景应该是好的，这种好并不意味着中国经济继续保持着10%以上的增长速度，但是我认为从长期来看，保持9%左右应该没有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余永定在会议上表示。
　　他认为，政府自2003年以来的偏紧货币政策是正确的。自2007年以来，特别是下半年以来，经济过热和结构失衡这种状况已经有所改善。另外，由于外部条件变化，政府作出政策调整是正确的。
　　对于只看重经济增长速度而忽略结构调整的观点，余永定提出了批评。他表示，过去11%、12%的经济增长速度肯定太高，那是不可持续的，怕的是增长速度下降太快。我们应该承认经济的降温是不可避免的，但不是坏事情。
　　他认为，9%左右的增速是一个正常的经济发展速度，在这个增长速度之下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各种各样的调整，而这些调整政策也必然导致经济增长速度下降，但是我们不应该让它下降过度。
　　他强调，结构调整是保证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根本保证。一些经济学界和业界人士认为，我们不要管结构问题，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经济增长速度下来，经济增长速度一下来什么都谈不上了。他表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我们现在还是应该强调经济结构的调整，否则我们就重复过去的模式，终究有一天我们无法再继续维持下去。
妙语

美联储说在现在的情况下最有效的经济刺激方式是由政府提供贷款或贷款担保向按揭市场、向小企业、向学生贷款，向汽车公司提供担保。大家记住，政府可以用低息的方式进行融资，政府成为贷款方向私人企业提供低息贷款，所以用什么经济刺激形式、什么规模的这个问题正在美国进行着热烈的讨论。——劳拉
　　就像我们说的软木塞，现在软木塞正不断地在水中起伏、漂荡，我们需要设立一系列的增长机会才能推动世界经济的发展，而新兴市场在此发挥着关键的作用，这就是目前世界所发生的一个根本性的变化，世界的新兴市场将在可见的未来持续成为世界增长的来源。——盖尔
　　我觉得对世界最有贡献的就是工程师，但相对于这些投行人士，工程师赚钱赚得最少，所以想要为自己赚钱的都想办法钻到投行里去了。——谢国忠
　　亚洲金融危机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强迫一些金融机构破产。但对于核心金融机构应该重新注资，不要让他们破产。什么是核心金融机构？那些投资银行就属于这些金融机构。——邦德
　　L形衰退并不是世界的末日，V形调整也蕴藏着大的风险，所有的一切取决于在这个关键时刻政府面对未来的政策选择。——朱民
　　在整个后泡沫世界环境中，我们一定要远离以前的做法，因为政府以前的做法是不奏效的。——罗奇
　　将来很难促进中国消费者的进一步消费，因为中国消费者已经花了不少钱，比如说投资于耐用消费品一直在花钱。因此，要想储蓄率下降、开支增长变得更为困难。——安德森
　　人们经常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合适的汇率水平呢？我认为今天的水平就是合适的，6.84。——麦金农
　　过去11%、12%的经济增长速度肯定太高，那是不可持续的，怕的是增长速度下降太快。我们应该承认经济的降温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不是坏事情。——余永定